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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 離開龍傲天的第二十八天。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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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曲回到清延宮時,見到的就是這麽一番景象:

門庭處的蒼山負雪雙劍結了一層薄薄的霜,回廊覆著細雪,一直堆砌到石階前,再往裏走,就能夠看見竹枝的殘骸,歪歪斜斜,七零八落地橫在各處,懨懨的,沒了生氣。

“主人,雪紹大人!”

很難形容一只鳥是如何皺起臉的。但韓雪紹望見白曲時,卻能感覺到那張小小的臉擰作了一團,淺黃色的軟羽聚在一起,疊成更深的橙色,豆大的眼睛瞇著,顯然很不愉快。

“主人你好不容易回來,與雪紹大人久別重逢,心情激動,我也能理解。”白曲說道,“但是□□不是很寬敞嗎,為什麽偏偏要在竹林裏鬥法?瞧這些竹子——毀得幹幹凈凈,一根不剩,這些竹子可是生長了百年之久的,若要恢覆原樣,恐怕又要費一番工夫了。”

來者是客,它這些話,基本上都是沖著沈安世去的,是要指責他不知收斂。

巴掌大的小鳥撲棱著翅膀,嘰嘰喳喳地訓斥被世人尊稱為錦華尊者的人,而那位久負盛名的劍修也不惱,神色沒什麽變化,白曲絮絮叨叨地說著,他也就一聲不吭地聽了。

沈安世也知道他和韓雪紹這一次鬥法,清延宮變得亂七八糟,像白曲這樣愛收拾的鳥肯定難以忍受,於是他斟酌片刻,趁著白曲喘氣的間隙,擡手去將它輕輕攏進了掌心中。

白曲嗆了一下,還沒等它說些什麽,沈安世就將一縷真氣遞了過去。

“此次我前往鯤天絕境,從‘念’中取出了這縷真氣。”他垂眸望向手中的小鳥,用指尖順了順它頭頂的軟毛,說道,“慢慢消化吧,這是你不在時,鯤天絕境誕生的新變化。”

有得必有舍,白曲從選擇離開鯤天絕境的那一刻起,絕境就再也不會向它展露門扉。

不過,沈安世卻可以在此絕境來去自如。他此次前往鯤天絕境,除了磨礪神魂外,還特地去見了自己當初留下來鎮守絕境的,名為“念”的封印,花了兩個月的時間,才從此封印中取出這縷真氣。其中蘊含的,是白曲離開絕境的百年之中,“念”所看到的一切。

白曲頓時啞了火,接下來準備說的話也說不出來了,無奈地看了沈安世一眼,從他掌心中掙脫出來,覆又望向韓雪紹,說道:“雪紹大人,你看,這位世人稱道的,玉潔冰清的錦華尊者就是如此的狡猾,他哄人向來很有一套,雪紹大人可要小心些,別著了他的道。”

已經著了。

韓雪紹想著,面上不顯,只是配合地應了一聲。

“嗚嗚嗚,他們兩個感情真好哦。”系統哼哼唧唧的,熟練地撒著嬌,聲音像是某種桃花酥餅,又酥又甜,香氣四溢,咬一口下去,能甜得牙齒發疼,“我也想跟雪雪貼貼。”

如果系統有實體,韓雪紹真想瞥它一眼,可惜它沒有,於是韓雪紹的嘴角輕微地抽動了一下,四兩撥千斤,將它這一通不知哪裏學來的撒嬌給堵了回去,“我不吃你這一套。”

系統:“可惡。”

“好啦好啦,主人趕緊帶著雪紹大人找個地方敘舊吧,別妨礙我清掃竹林。”

白曲拍了拍翅膀,就開始趕人了。它聲音脆生生的,沒什麽威懾,韓雪紹與沈安世對視了一眼,遂決定順著白曲的意,邁步離開了竹林——盡管這似乎也無法稱之為竹林了。

空氣中浮動著些微的寒意,吸入鼻腔中,有種沁人心脾的涼,將額角刺得發疼。

二人踏過回廊,細雪落上韓雪紹的肩頭,混著寒氣被她一並化作真氣,收回丹田中。

途徑廂房,沈安世取了個暖爐,遞給韓雪紹,她便伸手接過了,放在臂彎中。他們都不是喜歡多言的人,不過也不排斥聊天,可一定得要對方才開口,這才好順勢接下去。

若只是觀賞這番雪景,倒也無妨,然而走至門庭之際,目光所及,就只剩下了蒼涼。

之前是沈安世起的話題,韓雪紹沈默半晌,將尚有餘溫的暖爐輕輕翻動了一下,整理著紛亂的思緒,主動說道:“在很長一段時間中,每當我攀上最高峰,望著山與天交接的那模糊的一線,我都會想起叔父曾說過的那番話,也會試著想象你的眼中又是何種風光。”

“我原本以為,在求道的路上,我所看見的就是叔父曾看見的。”說到這裏時,或許連她都沒有察覺,她很輕地嘆息了一聲,“然而,來到清延宮,知曉叔父即使位列仙班,也不曾停下腳步,我便也明白了,我或許永遠無法知曉你所看到的一切,與之相對的,叔父也無法知曉我所看到的一切。這並不是喪氣話,說實話,在這之後,我反倒更想與你並肩。”

得道成仙的修士,各有不同,任何一個修士的道路都是不可模仿的,沈安世亦然。

正因為這一點,在登上頂峰後,每個修真者納入眼底的風光都不盡相同。

從白曲口中聽到沈安世在鯤天絕境的經歷後,和沈安世真正交手後,韓雪紹忽然明白了,她想要攀登,為的並不是去見沈安世所見的風光,她只是想要站在沈安世身側……

然後,極目遠眺,見她所見的風光。

韓雪紹說的時候,沈安世就安安靜靜地聽著,他的視線不溫不涼,輕飄飄落在她身上,好似羽毛,全然沒有端著架子,倘若這世上真有仁者,恐怕就是像沈安世這樣的。

“你能夠有這些見解,我很欣慰。”沈安世止住步伐,側身望向韓雪紹,說道,“曾經,聽著尋長老口中的你的一切,我總是忍不住擔憂,你會不會因為我那番算不上太恰當的話,一味地追尋著我的步伐,而忘記了尋找自己的道路。現在看來,倒是我多慮了。”

“畢竟,我希望我所走的這條道,以前沒有人走過,以後也不會有人再去走。”

他的話語焉不詳,韓雪紹想要追問,但沈安世卻沒有要說下去的意思,轉身離開。

系統大呼小叫:“問他!快問他!雪雪,別猶豫,他說這話明顯是為了讓你去問嘛!”

腦海中有這麽一個聲音不斷地催促,慫恿你去做一些平日裏根本不可能做的事情,也不知道是好是壞,總之,韓雪紹發覺自己竟然已經逐漸習慣了這一點,並沒有太驚訝了。

“叔父,你知道嗎?”她啟唇喚住沈安世,先牽絆住這位錦華尊者的步伐,引來他的註意後,方才迎上他的視線,眼中含著一絲促狹的笑意,“人與人的來往,好似交易。倘若一個人願意將自己的事情分享給另一個人,這就說明,她是想要借此知道這個人的事情。”

沈安世沈吟片刻,覺得她這話有些新奇,指節抵住下唇,輕笑道:“頭一次聽說。”

系統不明白韓雪紹是什麽意思,沈安世的話音落地,它也接了一句:“我也沒聽過。”

“叔父,百年前我拜入師門之際,便跟隨師尊,修的無情道了。”冰雪緩慢地消融,暖爐中的最後一絲暖意也抽離,韓雪紹用真氣重新點燃爐火,遞給沈安世。當指尖相觸之際,她才發覺沈安世的手是涼的,怔了怔,將後半句話也咽了下去,只是望著沈安世。

沈安世何等聰明,依著韓雪紹的動作接過暖爐後,和她對視了幾秒,便恍然大悟了。

與此同時,系統也明白了她的意圖,感嘆道:“這可能是我帶過最會的一屆宿主了。”

“嗯,我明白你的意思了。”白衣劍修一手托住那個小小的暖爐,另一只手從袖中伸出來,動作輕柔,將那縷垂在韓雪紹額前的碎發捋到她耳後去,“紹紹是變著法子想要問我修的是什麽道,所以要同我講那些話,用自己所修的道作為交換,讓我甘願說出我的事情。”

“我之前覺得為時尚早,想等你渡劫之際再將此事告訴你,可惜我已經聽過了你的事情,知曉你所修的是無情一道,若是避而不談,裝作不明白,那未免也太不解風趣了。”

“我所修的道,名為‘破天’。”沈安世見韓雪紹露出了不解的神情,適時地解釋道,“我便是此道的開山始祖,前無古人,我曾立下誓言,絕不收徒,恐怕也不會有來者了。”

“修真一事沒有任何捷徑,然而,和其他尊者不同的,是我從未經受過一道天雷。”他說道,“雲上總共落下了八十一道天雷,我就斬斷了八十一道天雷,等到雷劫過去,我手中的浮生劍也登時四分五裂。那之後,我尋到了鑄劍大師遲刃,請他重鑄此劍。可天雷留下的痕跡又豈是輕易能夠抹去的,浮生雖鑄成,劍身的傷痕卻無法消除,也無法使用。”

沈安世頓了頓,又說道:“破天一道,尚有弊端。我在仙使的卷軸上寫下‘錦華尊者’四個字後,天階浮現,但我連一級天階也沒能踏上,那八十一級天階,在我準備踏上去的一瞬間就已煙消雲散。當我退卻,它便又出現在我的視線中,可無論我如何靠近,它都會立刻消失,如此反覆,永不厭倦……是的,紹紹,我從來沒有去過仙界,仙界抗拒我。”

那八十一級天階,象征著八十一道天雷。

在他將天雷盡數斬斷的時候,通往仙界的天階也同樣被他粉碎。

仙使也是頭一次見到這種場面,怔楞片刻,想要說些什麽,沈安世卻只是遠遠地、輕描淡寫地瞥了雲端那扇緊閉的門,將卷軸遞還給仙使,說了個“多謝”,轉身就要離開。

他立下誓言,絕不收徒,原因正是在此,破天道,破天道,終歸不會被仙界接納。

然而,當仙使捧著卷軸追上沈安世,問他,身為尊者,不去仙界,又要去哪裏?

沈安世卻只是很輕地笑了一下,他神情難辨,也分不清是嘲弄還是愉快,仙使只能隱約瞥見他眼底起起伏伏的細碎光芒,落在那天門之上,醞釀成更深邃、更混沌的暗色。

他說:“終有一日,我會以手中之劍破開那扇天門。”

於是這名從未踏足過仙界的錦華尊者,拾起浮生劍的碎片,拖著油盡燈枯的身軀,身著血衣,跨出萬劍冢的殺陣,迎接他的,是所有人敬仰的目光,喚他,天下第一劍修。

之後,本家請他回來,給那些終日懶散的世家子弟說點什麽,例如他是怎麽得道的,沈安世淡淡地解釋,他在那些絕境分別停留了多少年……所有人都附和地笑起來,覺得這位錦華尊者是個風趣的劍修。畢竟,像那種鬼地方,呆上這麽多年,不應該早就瘋了嗎?

沈安世便適時地收住話頭,眼底沒什麽波瀾,他不再解釋,其他人就當這是秘辛了。

除了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,她不像其他人那般保持著疏離禮貌的態度,也算不上太恭敬,仰著那張粉雕玉琢的臉,直直地望著沈安世,問他,尊者,飛升成仙的感覺如何?

所以,沈安世給出了他能夠給出的,他認為最合適的答案。

“如果你想知道,那就試著攀登吧。”他神情冷淡,負手而立,緩緩開口說道,“等到你和我並肩的那一天,你會知道山頂上能夠看見的風景,與山腳下的風景,有何不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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